之前看过这么一句话,说:“大部分人的一生都没有意义,而早夭的儿童则是最大的智者。”只不过在古时候,成年人忙忙碌碌很难惊醒,唯有早夭之殇像老天从他们心头狠狠剜下一块肉,然后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采取各种笨拙的方式,去挽留乃至于追思人生的价值。
01如果可以,希望你还能在我臂弯安然入睡
“氏族的全部力量,全部生活能力决定于它的成员的数目,因而每一个成员的死亡,对于所有其余的人是一个重大损失,因而氏族成员会热烈期盼着一个新生命的降生,来弥补这种损失”,普列汉诺夫的这句话,几乎道尽了原始社会生存的不易,也让史前儿童的早夭平添了一抹深沉的悲色。
作为全村的希望,往往多在降生未至成年之时,便被未知的力量夺去生机,死亡的阴影时常笼罩在整个聚落的上空,经久挥之不去!于是,我们会看见在新石器时代,时常流行这样一种特殊的葬俗,即所谓的“瓮棺葬”,甚至到了后世也依旧能看到它的身影,足见其影响之深,在《礼记·檀弓》中有载:
“周人......以有虞氏之瓦棺葬无服之殇”
那么作为最初的雏形,瓮棺葬是否专为早夭儿童所设?又到底承载了古人怎样的丧葬习俗?
孩童入瓮中之所以说瓮棺葬,是一种对于史前早夭儿童的一种特殊处理方式,并非空穴来风,比如半坡遗址共发掘了座墓葬,其中儿童瓮棺葬就有73座,占29.2%;临潼姜寨遗址则更是夸张,早期遗址共发现墓葬座,其中儿童瓮棺葬就有座,占了52.1%。
关于这些瓮棺葬墓主的年龄分布问题,元君庙墓地(属于仰韶文化半坡类型)中的数据统计,可以给我们很好的启示,如下图所示:
在总数约人之中,有37人在15岁以下就已死亡,占总数的五分之一,即当时每5个人中间,可能就有一个人在15岁左右以下的年龄死亡。这充分说明了新石器时代婴孩儿童的早夭现象极为普遍,亦可看出其从婴孩到成人之不易。
当然,我们也不排除有一些成人瓮棺葬的例子,但毕竟数量极少,而且多是一种用来处理“凶死者”的特殊个案。那么,对于这些早夭的孩童,亲人们除了用特殊葬具将其装殓之外,还会采取什么措施?
自埋房址下有意思的是,如果查看史前时期各个遗址出土瓮棺的位置,基本上都发现于人们日常生活的居住区房屋内部或者近旁。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在安阳后岗龙山时代的的一座房址(F23)中,在房子西北角的房基之下,就有4个瓮棺葬,其中四个小孩的头向,有三个朝向房屋,一个则是头向东。
可能有人会问,为什么不把这些孩子的瓮棺埋到公共墓地去呢?一种基于客观层面的解释是,可能因为这些孩子太小,尚未成年不够举行“成丁礼”,所以尚未拥有埋入氏族成员的墓地之中的资格。
当然,另外一种解释则更加有温度,认为古人有着“灵魂不灭”的观念,小孩子夭折之后,父母亲人不忍心其远离,便将其埋在居住地附近以便时常进行照拂。而这一举动的基础,则是相信时候灵魂依旧存在、能被感知、以及自如活动,而人面鱼纹盆便是一个绝佳的例证。
这件人面鱼纹盆其实并不是单独的器物,它正是作为儿童使用的瓮棺的棺盖而存在。值得注意的是,盆底中间的小孔表明这并非实用器皿,而应该有着特殊的寓意,一般认为是供儿童灵魂自由出入而特意留下的。不仅如此,很多凿孔甚至不止一个,最多者如安乡划城岗屈家岭文化中,一个瓮棺棺盖上就有四个。
可以想象,当史前先民满怀悲痛地将自家夭折孩童放于瓮棺、埋于房下时,可能正希望他的灵魂能离自己近一些、不至于漂泊无依;也许运气好点还能悄然入梦,让其再次重温自己温暖的臂弯。
02如果可以,希望你金玉满堂千年不被打扰
原始先民的宠爱显得朴素而直白,虽然没能力随葬什么珍贵的器物,但对于灵魂层面的依恋却显得尤为动人。那么,如果拥有万千宠爱、又实力雄厚呢,又该如何表达这份爱意?
李小孩,一个很有趣的名字,她的确是个小女孩,年仅九岁,就早早离开人世。小孩是她的表字,她的大名叫做李静训。说起她的显赫家世,可真是会让人吓一跳:个个都是历史上如雷贯耳的大人物。
曾祖父李贤,是北周骠骑大将军、河西郡公;
祖父李崇,曾随周武帝宇文邕平齐,后又与隋文帝杨坚一起打天下,官至上柱国。
父亲李敏,史书载:“美姿仪,善骑射,歌舞管弦,无不通解”,封上柱国、光禄大夫。
她的外祖母,则是大名鼎鼎的杨丽华,不仅是北周宣帝宇文赟的皇后,也是隋文帝杨坚的嫡长女。
但就是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却意外病殁。再次被发现时,安静地躺在一具冰冷的石质棺椁中,一睡就是近多年。
可能宠爱她的长辈们都有着极为矛盾的心理吧?以至于不惜无视厚葬与盗掘这种天生的矛盾:
一方面为小小年纪的她随葬了无数的金银财宝以及超越等级的石质棺椁;另一方面又用世间最严厉的诅咒——“开者即死”想要去保护她免受生人的打扰。
“繁霜昼下,英苕春落,未登弄玉之台,便悲泽兰之天”,当时的外祖母杨丽华悲痛欲绝,几乎把自己所有能够给予的,都一股脑地塞给了这个小孙女:
第一种宠爱方式,体现在客观的物质层面,采用了一系列“逾矩”的方式来表达,这也和杨丽华是隋炀帝大姐的身份不无关系,不管说什么,炀帝都得捏着鼻子乖乖照办:
比如,将她就近埋于离宫城不远的万善尼寺中、下葬后还在坟丘之上特意构造重阁宝塔、采用超越自身等级的石质棺椁高级葬具。
第二种宠爱方式,体现在主观的情感层面,考虑到她作为一个小女孩的天性,为她随葬了多达件琳琅满目各色珍贵的随葬品,其中尤以金、银、玉石和玻璃器引人注目。
比如,为爱美的她随葬一顶蝴蝶金冠以及镶嵌各色宝石的金项链,甚至连漆盒、木梳、陶碗、银勺、小铜铃铛一类的生活用品也十分齐全,唯恐小家伙用之不够。
借用别人的一句话:“李小孩的这份早夭未尝不是幸运的”,因为在她死后,她的家族也是处于风雨飘摇、大厦倾颓之中,父亲李敏以及母亲宇文娥英,之后均被隋炀帝赐死,一家三口中反而是因为病殁、年仅九岁的李小孩,度过了自己短暂却又温暖、无忧又受宠爱的一生。
03如果可以,希望你卸去重负永怀赤子之心
李小孩尚可以用小棉袄的身份去寻求长辈们的宠爱,但是作为古代封建秩序下嫡长子的刘充国,就不得不用稚嫩的肩膀,去承担属于自己名分之下的重任。
《诗经》:之叶,童子佩。虽则佩韘,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觿和韘,在古代本是成人才能用的饰物,此处却由一名“童子”佩戴,可以想象当时的刘充国,不过是一个13-15岁的少年,便不得不扮作老成持重、仿若成年的模样,去面对自己的臣民。
《汉书》载:“海昏侯贺死,上当为后者子充国;充国死,复上弟奉亲;奉亲复死,是天绝之也。”
实际上,当时的人对于南方之地是充满恐惧的,比如贾谊被贬谪长沙,就以为到了那里必死无疑,“长沙卑湿,自以为寿不得长。”,这种说法在古籍中比比皆是,海昏侯刘贺一家人自然也难逃如此厄运,或许因为水土不服以及体弱多病的缘故,刘贺与二子充国、奉亲接连去世。
“江南卑湿,丈夫早夭”(《史记·货殖列传》)。《淮南子·形训》也说:“南方阳气之所积,暑湿居之,其人……早壮而夭。”
每每论及古人丧葬观念的时候,总绕不过这么一句“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的确,早夭的刘充国,在下葬时大家还是考虑到他难免有少年心性,调皮爱玩,怀有一颗赤子之心。
于是,考古学家们在他的足部发现了3个微缩版的青铜小罐,不足10公分。这么小的罐子不论是盛放什么东西都难免有点局促,因此专家推测,可能是刘充国生前用来盛水或者装沙子的玩具,哈,什么尊贵身份,不过也是一个爱玩沙子垒城堡的男孩啊。
此外,在刘充国墓中还出土了很多他生前最喜欢的玩具,比如就有4件惟妙惟肖的兽型青铜玩具,分别为虎、大角羊、野猪和绵羊。其中,虎型青铜玩具竟然还是一辆玩具车,虎爪下有轮,虎脖子下方有孔,甚至可以穿绳、被少年一溜烟儿拉着去跑。
一直很迷惑一个问题,人为什么要追求意义?我们是否就不能无意义地生活?考古学研究人类超过99%的历史,堪称具有人类历史研究中最长的时间尺度,只是在这个问题上,依旧无法完美地做以回答。
“早夭的儿童是最大的智者”,我们明知道死去万事空,却仍然在做许多徒劳无功之事,或许正如加缪所认为的,有尊严的生活当是在认识到荒人生谬之后,依然选择有尊严地去生活,而死亡不过是生命的另外一种延续,亦当如此!